我在露臺種絲瓜，在瓜棚下工作、發呆、遠眺、沉思，久了，發現它們像一個會說法的和尚，又像造物者的代言人，為我演示著生命的歷程。

元宵前後是種絲瓜最好的季節，鬆軟的泥土早已準備好，很虔誠慎重的把種子種下，日子開始有了期待，每天都會來巡禮一番，生怕種子被鳥吃掉，又擔心種子品質不好，長不出來，心情有了些許的不安。直到有一天，種子的芽冒了出來，稚嫩的芽很有力的把泥土頂開了，我不自覺的為它們喝采。看到一個新生命的到來，那一刻，內心的欣喜，無法言喻。接著，開始長葉子了，為了防止鳥啄，我會用網子先護一陣子，直到兩片葉子、四片葉子，絲瓜的莖慢慢粗壯，我才掀開保護網，為它們分株，一株一個盆，讓它們可以自由發展，這時候，兄弟爬山，各自努力，誰也幫不了誰。

每天一大早起床，我會像閱兵一樣，看看它們的表現，有些沒抓住爬竿、網子的，我會協助它們站穩腳跟，但大多數都很快的找到前進的方向，有些體質好的，一馬當先，很快的佔據了棚架的一大片地盤。它們攀爬的方式，會先伸出觸鬚緊緊地抓住可以攀爬的網子，如果網子不固定，會隨風搖曳，它們會再伸出觸鬚，抓住一個不會晃動的支撐物，有時候連牆壁都可以伸進去，讓人驚嘆其強大的生命力和生存之道，它們每一步都是穩定踏實。

不到一個月的時間，絲瓜已經長得亭亭玉立，花枝招展了，像個少女一般，就是可愛、青春的氣息，感染著我也充滿活力，好像看到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。很快的，花開了，黃色的花朵，公花、母花，恣意綻放，點綴得整座瓜棚像個戲臺，一下子引來穿梭的蝴蝶、蜜蜂，讓瓜棚熱鬧了起來，好像家裡辦喜事一般，又像一場盛大的舞會，俊男美女肆無忌憚的追逐嬉戲，此刻的絲瓜，是最風光的時刻，它們被蝴蝶、蜜蜂團團圍住，像一顆耀眼的明星。

傳播花粉的工作成功，小絲瓜也跟著長出來了。細細的、嫩嫩的小絲瓜，有些會很快長大，但有些卻會中途夭折。看到生命力強健的小絲瓜，我會很振奮，我知道這會成為這個瓜棚的主角，也會成為整個露臺的焦點，會佔據眾人的目光。而中途夭折的小絲瓜，無法擺脫命運的安排，看到它孱弱的身軀，慢慢的凋零，也常心生不忍。絲瓜一條一條的長了出來，瓜瓞綿綿，整個瓜棚成了一個絲瓜大家族，每次經過棚下，也不得不低頭，這是它們的時代，它們的舞臺，我也願意讓出我的驕傲，讓它們充分的展現自己。

小絲瓜一天天長大，到了收成的季節，摘下來煮一鍋薑絲絲瓜湯，那是夏天的美味，但我猶豫了，會有點捨不得，因為它們成長的每一個階段都有我的參與，已經像個老朋友了，要我親手摘下來煮了吃，真的下不了手。所以到後來，我幾乎都把它們留下來，要吃絲瓜，就到菜市場去買。

一下子生了這麼多的小絲瓜，絲瓜耗盡了力氣，慢慢的，葉子枯黃了，藤蔓漸漸乾枯了。這時候的瓜棚不再翠綠了，蝴蝶、蜜蜂也不知去向，剩下一條一條慢慢轉黃，轉褐色，變乾、變硬的絲瓜，隨風擺盪，我小心翼翼的一條條剪了下來，放在簍子裡，儲存了起來。再把枯枝、落葉清理乾淨，絲瓜棚恢復了往日的平靜，這一季絲瓜的生命演示就算落幕了。

每年這個時候，內心都會有一絲的悵然，畢竟它們陪我大半年，度過春、夏兩季，陪伴我人生的起伏，歡樂與哀愁，它們讓我感受到生命成長的喜悅，讓我看到傳宗接代的辛苦，也讓我看到謝幕的過程。卻說走就走，一下子很難適應。還好，我留下了絲瓜的種子，等到明年春天，我會再把種子種下去，絲瓜就會繼續在我家的露臺開枝散葉，我就可以重溫舊夢，想到這裡，心情就好了許多。

想起莊子在〈養生主〉結論的時候說了一段話，他說：「指窮於為薪，火傳也，不知其盡也。」人生就像絲瓜一樣，有形的身體走了，而智慧的結晶卻留下來了，而且會一代一代的傳遞下去，無窮無盡，直到永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