趁著難得的好天氣,放下手邊的工作,開車載九十歲的母親到坪林走走。
母親站在北勢溪的吊橋上看到嘩啦啦的流水,高興地說,這麼漂亮的地方,以前怎麼都不知道,他指著四道落差的小瀑布,開心地直說,真好看。晚秋的陽光照在母親燦爛的臉龐,把北勢溪襯托得更美了。
北勢溪真的很美,他的美是純樸的,乾淨的,明亮的,豐富的。從雪山醞釀,經過無數的地形曲折,沖刷了無數的山壁巨石,才流成了這美麗的經典,才延伸成這一條說不完的歷史故事。坪林這一段,是開闊的,是秀美的,他是山、水、人家共同完成的一幅天人合一的畫作。
「在山歸客棹,出山潤民田」,是大江大河的氣魄,北勢溪則默默地提供了乾淨的飲用水,帶來了肥沃的沖刷土地,他是平凡的親切,更可貴的是他還不分晝夜,用最自然的音符,輕輕地撫慰來到這裡的都市客,讓在高度競逐下,快要被壓力壓得喘不過氣的憂鬱心靈,得到重生的力量。「溪聲自是廣長舌」,北勢溪是一位慈悲的得道高僧。
這個季節,菅芒花盛開,北勢溪的兩旁,菅芒花隨風搖曳,讓我想起由許丙丁作詞、鄧雨賢作曲的〈菅芒花〉這首歌,以菅芒花做喻,唱出底層人生的悲酸,我聽過張士能先生演唱的〈菅芒花〉,如泣如訴,非常感人。
菅芒花,白無香,冷風來搖動,無虛華,無美夢,啥人相疼痛?世間人錦上添花,無人來探望,只有月娘清白光明,照阮的美夢。
菅芒花,白無味,生來不著時,無玉葉,無金枝,啥人會佮意?世間事鏡花水影,花紅有了時,只有風姨溫柔搖擺,顧阮的腰枝。
菅芒花,白文文,出世在寒門,無美貌,無青春,啥人來溫存?世間情一場幻夢,船過水無痕,多情金姑來來去去,伴阮過黃昏。
其實,菅芒花常常生長在最艱難的地方,只要一點空間,甚至只要一點石頭細縫都能活下去,生命力極為堅強,常給人一種不怕出身低,不畏艱難的意象。尤其當花季過後,芒花飄落在河床,枝葉根莖枯萎,成了旁邊土地最肥沃的肥料,這種「化作春泥更護花」的情操,讓人動容,所以農民看到有菅芒花的地方,就知道這裡就是他們安身立命的家園了。
回程,再打從吊橋經過,橋上觀魚,看到橋下成群結隊的游魚,頗為壯觀,居民護魚的成果豐碩。「鯈魚出游從容,是魚之樂也」,那是兩千五百年前,莊子和惠施的一段「答嘴鼓」,魚到底快不快樂,干卿底事,弄得兩個好友差點翻臉。但是當我站在吊橋上往下看,也不自覺地想說出莊子那句話:魚好快樂!我想莊子當時的心情應該跟我現在是一樣的。但我腦海中突然出現一道哲學題,到底是因為我快樂,所以魚才快樂,還是因為魚快樂,觸動了我,我才跟著快樂,到底誰先快樂?這道哲學題一下子沒有答案,就先留在北勢溪,等待觀魚者來幫忙解答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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