常常有學生會問我，怎樣才會有自信？這是大哉問，因為這個問題長期以來沒有停止過。

既然叫自信，不是他信，就表示自信是自己的事，無關他人。一朵花的燦爛不需要別人同意，開在遊客如織的國家公園，或人跡罕至的荒郊野外，一樣花香撲鼻。處處迎合別人，不敢逾越別人的標準，不敢忤逆別人的喜怒，這種父子騎驢的人生，怎麼做都不對，哪來的自信？杜象把他們家的馬桶搬出來，簽個名，寫個年分，取個名字叫「噴泉」，就拿出來展覽了，他才不管別人的眼光。李白跳脫格律，寫下「君不見，黃河之水天上來，奔流到海不復回」的長句，難道是有人告訴他要這樣寫的嗎？賈伯斯的蘋果要咬一口，是要迎合哪一條社會價值？任何一個劃時代的人物，都是機杼自生，非由他人。

不是每一個人都了解你的世界，期待別人關愛的眼神，不切實際，把自信建立在別人的肯定，更是緣木求魚。剛大學畢業，到風光明媚的大溪教書，有一天跟國一的學生談孟子的「觀其眸子，人焉廋哉？」感覺很不錯，幾位同學眼睛瞪得大大的，不想當那個眼神「眊焉」只像五燭光的人，我也很陶醉在這種正氣凜然的教室氛圍。這時候，有一位同學舉手發問，我以為他要對這個議題發表感受，沒想到他卻說：「老師，我們可以去公園玩嗎？」他的亂入，讓一場嚴肅大戲，瞬間化為烏有，我只能淡淡地跟他說，下課再去。

不要以為贏了別人就可以產生自信，贏是比較級，但自信是滿分。贏過一個人，還有別人，贏過今天，還有明天，就算你贏過所有人，你也會覺得還有贏不完的人可能會出現，贏無法填滿你的自信。柯潔是當今圍棋界的冠軍，但是當他被機器人擊敗時，他信心完全崩潰，流下了男兒淚，他知道從今以後，他就是贏了所有人，但有一樣東西，連贏半個子的機會都不給他。

排除來自外在肯定的幻想吧！自信來自於認識自己，肯定自己，發展自己，自信如泉水，從自己的心田湧出，源源不絕，自然流出獨一無二的姿態，不管長江大河，不管潺潺小溪，或是蔚成大湖，或是一方小池塘，都會有自己的魅力。更可貴的是，「在山歸客棹，出山潤民田」，你的貢獻增強了你的自信，會有當今天下捨我其誰的使命感出現。孔子有一次被匡人誤會包圍，孔子說出這樣一段話，他說：「文王既沒，文不在茲乎？天之將喪斯文也，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；天之未喪斯文也，匡人其如予何？」孔子的自信來自於他傳承了文王以來所體會的天地之德，這是每個人生命之所寄，誤會不能改變他的價值。他真心地期待這些匡人不要傷害他，不是他怕死，因為傷害了他，等於傷害了這麼寶貴的學問，那是一種遺憾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