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果一輛車很髒,你用一小桶水是洗不乾淨的,就像我們有很多煩惱,必須拿出更大的決心和時間來改善,一曝十寒,煩惱是不會消失的。如果你辛辛苦苦地把車洗好了,卻沒有遠離弄髒車子的地方,你還是一樣停在很多鳥屎的樹下,可以預期,你還是需要每天洗車子,像神秀一樣,「時時勤拂拭,勿使惹塵埃」。一樣的道理,如果我們不知道造成我們煩惱的根源是什麼,那麼煩惱就會一件接著一件來,我們只能在煩惱的漩渦中載沉載浮了。
我們煩惱的根源是什麼呢?一句話,就是我們這個身體。老子兩千年前就說過:「吾所以有大患者,為吾有身。」
我們的身體就像我們的房子一樣,它是給我們借住的一個軀殼,這個軀殼是會變化的,有生、老、病、死,就像房子會慢慢老舊,會漏水,會龜裂,水管會堵塞,會有需要換門框、換窗框、加強梁柱等等的問題,而且,總有一天這個房子就會崩壞到不能住人。這就是我們身體的本來樣貌。
房子是給我們住的,主要功能是遮風避雨,重點是住在裡面的人。身體是借我們使用的,是來幫我們表達我們的想法與情感,完成我們人生的理想,重點在背後那個會思考的人。但我們弄錯了,一直以為這個幫我的身體就是我自己的主人,而不知道背後還有一個真正的自己。每天都隨這個變動的身體起心動念。它有很多需求,我就不停地追逐,它會生老病死,我就跟著情緒起伏,看到這個無常的變化,掌握不住,我就寢食難安,擔驚受怕,煩惱不已。
記得蘇東坡的〈赤壁賦〉嗎?跟他一起遊赤壁的那位朋友在美景之下,突然說出:「寄蜉蝣於天地,渺滄海之一粟,哀吾生之須臾,羨長江之無窮。」美景、美酒、好友當前,都還感嘆生命之短暫,而心生悲哀,這就是受到無常之苦,就像我們也在舞會結束,華筵散場之後,踽踽獨行,走在回家的路上,常常會有失落感。古今環境不同,而人所面臨的煩惱卻沒有不一樣。
我們常受此無常之苦,心裡也常常會出現一種聲音,希望能擺脫煩惱,但是我們卻沒有認真地去面對這個聲音,一直誤以為那個無常的身體才是自己,所以真正能幫我們思考的那個自己,一直沒有機會出來幫我們解決問題。可憐的是真正的能自我作主的自己,反而成為無常身體的奴隸,聽命行事,每天奔波勞苦、擔驚受怕,最後隨著身體的崩壞一起結束了。做了一輩子苦功,一點都不快樂,說起來真的很悲哀!
莊子〈齊物論〉有一個叫南郭子綦的人,有一天,他的學生發現老師跟以前很不一樣,請教老師什麼原因,南郭子綦對學生說,今天的我是「吾喪我」,所以不一樣。「喪我」不是沒有自己,而是不被無常的身體所迷惑,不再隨軀殼起心動念,而能自我作主,所以整個人才會有脫胎換骨的感覺。找到了煩惱的根源,找回了自己,才能真的逍遙快樂。
當你找回當家作主的主人之後,有趣的是你並不會嫌棄你這個無常的身體,就像你明明知道房子會壞,你也不會就嫌棄它,而是會好好保養它一樣,因為它是你的好幫手,沒有它你也就沒有家了。禪宗有一個公案,一個小和尚老是纏著老禪師問,如何可以消除煩惱?有一天,老和尚故意用力把他推出門外,然後再用力把門關上,小和尚來不及脫身,腳被夾住,痛得哇哇大叫,但這一痛卻讓他悟道了。怎麼悟道呢?原來小和尚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果我沒有這隻腳,我就不會被門夾住,我不就不會痛了嗎?但是想個回來,如果沒有這隻腳,我又怎麼知道會痛呢?所以腳是痛苦的源頭,但是腳也是讓他體會到我為什麼會痛的媒介,這個公案說明身體就是我們煩惱的根源,但是沒有這個身體,我們也沒有機會體悟人生的道理。
所以怎麼去除煩惱,就是怎麼奪回生命主導權,只有認清無常的身體不是我,讓會思考的自己作主,煩惱才會徹底地解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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