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個人生命當中都有理性與感性的成分,感性強的人,容易感物傷情,見四季變化,見花開花落,見人生無常,就會容易心情起伏跌宕。如果不適可而止,嘗試用理性化解,就會一直鑽牛角尖,走進死胡同,找不到出口,那就會很苦。
宋朝大詞人李清照,他善於感性體物,借物寫情,他有一闋詞〈如夢令〉:「昨夜雨疏風驟,濃睡不消殘酒。試問卷簾人,卻道海棠依舊。知否,知否?應是綠肥紅瘦。」有一天晚上醉酒,睡到清晨,還是酒意未消,看到昨天晚上被風雨摧殘的海棠花,就像自己現在心情的寫照,很想找一個可以感同身受的人,來安慰自己的心情,於是就試著問丫鬟,海棠花有沒有受風雨影響?其實是問你知不知道我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啊?安慰我兩句吧!沒想到一樣的場景卻有不一樣的感受,丫鬟淡淡地說,海棠花沒有不一樣啊。這個回答真是傷透了李清照的心,只能自己說出這種感受了,他對著丫鬟說,你知道嗎,你知道嗎?葉子雖然翠綠,但是紅花卻已憔悴啊!
相同的場景,也出現在歐陽修的〈秋聲賦〉。
歐陽修晚上讀書,聽到聲音從西南邊傳過來,嚇了一大跳,趕快叫書僮出去看看怎麼回事,書僮卻淡淡地回報:「星月皎潔,明河在天,四無人聲,聲在樹間。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。也是一種場景,反應卻大不相同。不一樣的是感性的歐陽修,沒有像李清照一樣,鑽牛角尖繼續哀傷下去,而是開始反省自己憂傷的原因,發現自己的哀傷是自己造成的,自己傷害了自己,跟季節的變化無關,不必去傷秋,更不應該去恨秋。想到這裡,這顆嚇一跳的敏感心靈有個著落,安定了下來,這時候發現書僮已經「垂頭而睡」,而此起彼落的蟲叫聲,好像也認同他的看法,「如助予之嘆息」。
歐陽修就是一個懂得適可而止,用理性來處理感性問題的人,而不是順著問題一直滾下去的人,所以敏感的個性不但沒有造成他的困擾,反而成為他體悟人生的優勢,李清照沒有這樣做,只能繼續承受他自己的感性之苦。
我們身邊也有很多感性的朋友,當我們碰到挫折,或感嘆生命無常時,也不太懂得回歸理性,常常喜歡像李清照一樣,尋找安慰,同溫層的朋友之間,常常是同病相憐,會相互打氣、相互安慰,但問題沒有解決,心裡仍舊是惶恐不安,只是相互取暖而已。過了今天,明天你又要再找朋友安慰一番,如此一天過一天,就像吃止痛藥一樣,最後就會失效。
避免鑽牛角尖,就要學歐陽修,回歸理性,不要把感性的無常感,放大到整個人生。這一點莊子做得很好,莊子是中國哲學家最感性,最有存在悲感的人,他不忍心看到大家沉溺在無常悲感當中,所以要我們從無常悲感的感性層,提昇到自作主宰的理性層,也就是把生命當作日夜循環一樣地看待,這樣就不會活在無常悲苦之中了。這提供感性強的朋友一個很好的解脫法門。
其次,還有一個法門,就是從我們的心去找力量,像儒家就很擅長這樣做,他們一出場就是「愛」,用愛化解一切的問題,就像太陽一出來,大放光明,黑夜就消失了,所以只要你把心中的太陽叫出來,你感性所產生的無常感,就會煙消雲散,所以孟子才會大聲地說:「生,亦我所欲也,義,亦我所欲也,二者不可得兼,舍生而取義者也。」孟子如果一直沉溺在生死無常,恐怕就說不出這句話來了。就像為人父母,為了小孩,他們是什麼都可以不顧的。我們也看到歷史上那些偉大的人物,他們是如何地不顧一切,犧牲自己,為人類前仆後繼。把力氣放在大愛,無常變成是微不足道的小事,所以該放大的是心的力量,而不是感性的無常感。
用感性來感受世界,用理性來安定自己。沒有感性,感受不到生命的酸甜苦辣,沒有理性,生命就會一直活在酸甜苦辣。我們希望嘗過酸甜苦辣之後,也能嘗嘗平淡的人生,在「昨夜雨疏風驟」的感性狂舞之後,回歸「悲歡離合總無情,一任階前,點滴到天明」的理性人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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