疫情期間,大家見面的機會變少了,網路的交流變頻繁了,大家交換訊息,互相打氣,撫慰彼此內心的不安,網路發揮了不少的作用。但是在疫情緊繃的當口,對於政府防疫的做法,有了不同的聲音,卻也造成群組內的論辯。很多人為了群組的和諧,都希望大家不要在上面談政治,讓這個交流的平台只做日常情感的交流。立意雖好,但政治為什麼不能談?是因為會有不同的意見嗎?依照這個邏輯,恐怕包括宗教、藝術這種主觀意見比較明顯的領域,也不能談了,只要是容易有分歧的事物都不能談,那這樣的交流平台會剩下什麼?那這個交流平台存在的意義又是什麼呢?
人會有不同的意見,因為每個人生下來就是獨一無二的,所以勉強大家有一個共同的標準,這是不可能的。莊子〈齊物論〉裡,藉王倪和齧缺的對話,說明了這個道理。
齧缺問王倪說:「你知道萬物有共同的標準嗎?」
王倪說:「我怎麼知道!」
齧缺說:「你知道你不知道嗎?」
王倪說:「我怎麼知道!」
齧缺說:「那麼萬物的標準都無法知道嗎?」
王倪說:「我怎麼知道!」
齧缺很想知道萬物之間共同的標準是什麼,王倪偏偏不給答案,而且不管齧缺怎麼問,他只回答同樣的一句話,就是「我怎麼知道」,一問三不知,搞得齧缺一頭霧水。還好,王倪沒有像禪宗師父一樣,讓齧缺自己從他的話頭去參悟,而是馬上舉了一些例子告訴齧缺萬物之間沒有共同的標準,他說:「人住在潮濕的地方會得風濕,但泥鰍不會,人住在樹上,會有懼高症,但猴子不會,所以我問你哪裡是最適合住的地方呢?人吃肉,麋鹿吃草,蜈蚣吃蛇,烏鴉吃老鼠,美味的標準又在哪裡呢?毛嬙、麗姬這些我們認為最美麗的女子,但魚看到了,趕緊躲到水底,鳥兒看了,馬上飛到高空,麋鹿看了,嚇得拔腿就跑,你說美的標準在哪裡?所以照我看來,我們平常談的是非仁義這些東西,本來就是各說各話,哪是人類共同的標準?」王倪認為萬物之間沒有共同標準,齧缺卻一直追問怎麼認識這個標準,那不就像一個女生根本不愛你,而你卻一直問他我們要如何建立一個和諧的家庭,一樣的無厘頭嗎?難怪王倪要一直鬼打牆的回答齧缺「我怎麼知道」,因為他真的不知道怎麼回答。
齧缺的問題是很多人都會發生的問題,因為我們從小就被灌輸了一套是非善惡的標準,所以我們腦海當中,大家的想法都一樣,我怎麼想,別人就怎麼想。我們很習慣的對於跟我不一樣想法的人,投以異樣的眼光,覺得他們很奇怪,甚至會認為他們是錯的。記得年輕的時候,有一次跟幾個同事在一起,有一隻蚊子叮我,我本能的一巴掌打下去,沒有打死,正要打第二下,旁邊一位同事馬上阻止我,然後很溫柔的抓起那隻蚊子丟到窗外,我抗議說,你不知道現在有登革熱嗎?被叮到會死人的,他卻氣定神閒的說,眾生平等,是誰說一定要死蚊子,不可以死人呢?我一聽差點昏倒,這是什麼謬論啊?直到年歲漸長,閱歷變多,慢慢的才發現,這個世界上跟你想法不一樣的人,多到數不盡,才知道原來「不同」才是常態,以前認為所有的人只有一套想法是多麼的天真。
雖然人人不同,難道人與人之間只有不同,沒有共同點嗎?如果沒有,那我們怎麼建立社會秩序,人與人之間怎麼溝通?而且儒家不是告訴我們,每個人生下來都有共同的善性嗎?佛家也說,眾生皆有佛性,難道這不是人的共同點嗎?其實人與人之間存在著一個共同的秘密,就是愛,也就是我們都希望我們周圍的朋友都能愛我,而我也在愛別人時,從別人的回饋當中得到喜悅。這證明了儒家、佛家的說法沒有錯,愛就是人類最大的公約數,就是人與人之間最大的共同點,這一點我想沒有人會反對。
所以我們就很清楚的發現,人與人之間有不同,但也有相同。我們懂得尊重彼此的不同,就會多一份包容,就會接受跟我們看法不一樣的人。我們懂得人與人之間的相同,都希望被愛與愛人,我們就能化解彼此的歧見,因為再大的歧見都無法跟愛相比。
我想很多人都懂這個道理,但為什麼我們還是會爭吵,因為我們每一個人都可能被三樣東西蒙蔽,就像太陽會被烏雲遮住一樣,哪三樣呢?就是欲望、情感,還有知識,欲望會讓我們看不到真相,很多政治人物會做出非常離譜的決策,為什麼我們都看得到問題,他卻看不到,你認為他笨嗎?不是的,因為他被權力、名利的欲望蒙蔽了。而情感也會讓我們失去理性,很多人一時衝動做出傷害自己、傷害別人的事,就是情感控制不好的結果。而知識是幫助我們認識客觀世界的工具,偏偏我們很容易被某一種觀念洗腦,糊里糊塗的就接受了,然後再也跳不出來,成了這套理論的俘虜,我們看到很多政治、宗教的狂熱信徒,或某一種學說的捍衛者,都是犯了這個錯誤。所以為了我們能尊重別人,發揮愛的力量,讓大家可以和睦相處,我們必須常常反省自己,不要被蒙蔽,否則你談再多的尊重,把愛喊得再大聲,可能都只是一種偏見。
相逢是一種緣分,我們應該好好珍惜這份情感,沒有不能談的事,沒有解不開的結,只要我們懂得尊重懂得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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