奈良美智,《背後藏刀》,2000年
如果你問我人生最重要的能力是什麼?我會毫不猶豫的告訴你,是直覺。
直覺,就是直接察覺,沒有經過思考,當下就有的感受、想法和應變,也就是感通的能力,頓悟的能力,和應變的能力。這三者構成我們的直覺世界,讓我們的人生不一樣。直覺就像一個送禮的聖誕老公公,一覺醒來,禮物就在襪子裡,還有什麼能力比這個更讓人雀躍。所以我們常會用「好神啊」、「不可思議」、「妙不可言」來形容它。
我們先來談談感通。我們對人會一見鍾情,一見如故,一拍即合,或一見就討厭,再見更傷心,會對別人的遭遇感同身受,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感通。對萬物也會有似曾相識,好像看到老朋友一樣的感覺。如辛棄疾說:「我見青山多嫵媚,料青山見我應如是。」李白:「舉杯邀明月,對影成三人。」翁森:「好鳥枝頭亦朋友,落花水面皆文章。」我們甚至會在一棟古建築之前,發思古之幽情,也會被斷垣殘壁弄壞了心情,這就是跟萬物的感通。我們也常常會福至心靈,突然感覺心靈深處傳來信息,告訴我要做什麼?要往哪裡去?這是自己跟自己的感通,這種感通的直覺,真真實實的存在,卻無法言喻。
陶淵明〈飲酒〉:「結廬在人境, 而無車馬喧。問君何能爾?心遠地自偏。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。山氣日夕佳,飛鳥相與還。此中有真意,欲辨已忘言。」本來的工作是採菊花,但陶淵明卻恍神了,直接感受大自然的呼喚,開始跟山嵐、夕陽、飛鳥對話,他很想表達這種真實的感受,卻找不到適當的話來說。我想起日本畫家奈良美智,他的娃娃都有一雙兇巴巴的大眼睛,有人問他,你為什麼要這樣畫?他回答說:「如果我有意識地創作,畫出的人物就會漂亮很多。但是由於不帶意識,所以這些人物有可能會很真實。真實的東西不需要理由。」
莊子和惠施一起出遊,從橋上看到橋下的游魚,馬上感受到魚的快樂,惠施不以為然,覺得莊子胡說八道,他覺得人跟魚是不同的兩個個體,不可能會感通,惠施用邏輯分析的方式看這件事情,怎麼推,怎麼算,也推算不出魚的快樂。所以兩個人就在橋上吵起來了,最後莊子使出絕招,他問惠施,我剛剛說魚很快樂,你不是問我為什麼知道嗎?表示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麼,我們兩個人是可以感通的,相同的道理,我跟魚當然也可以感通,至於你問我怎麼知道魚的快樂,我告訴你,我是在橋上知道的。至於在橋上怎麼知道?莊子沒說,因為這種感通的直覺,無法說。
宋‧陸游〈文章〉詩:「文章本天成,妙手偶得之。粹然無疵瑕,豈複須人為。」好的文章純任自然,想要刻意為之,也做不到,這種不靠人力獲得的直覺,可遇不可求,好像是上天的恩賜。所以有些人就會把自己寫不出文章歸咎於上天把他的直覺力收回了。寫下「黯然銷魂者,唯別而已矣」名句的南朝文人江淹,晚年創作力減退,他自己編了一個理由,他說有一天,他在一個亭子裡打瞌睡,夢見前輩文人郭璞來索回五色筆,自此以後,他就再也寫不出好的文章了。我想這是江淹故意開的玩笑,直覺力雖然可遇不可求,但是跟自己的涵養有關,不是天賜,江淹不可能不知道,後人如果當真,那誤會就大了。
還有些人誤以為直覺力需要靠酒精刺激,所以把喝酒當成是文人的必備條件,還指證歷歷的引杜甫的〈飲中八仙歌〉來證明:「李白斗酒詩百篇,長安市上酒家眠。天子呼來不上船,自稱臣是酒中仙。張旭三杯草聖傳,脫帽露頂王公前,揮毫落紙如雲煙。」這種說法是替喝酒找藉口而已,當然,如果喝點酒可以讓人放鬆,暫時從俗務脫身,的確有助於產生直覺,但是老是靠酒精來放鬆,就像吃安眠藥一樣,久了也就失效了。現代一些創作者,不知道這個原理,於是變本加厲,走偏鋒,在競爭激烈,交稿緊迫的狀況下,酒精已不夠威力,連嗎啡都拿來使用了,這是對直覺嚴重的誤解。
感通的確需要心靈的放鬆,我們不能放鬆,不是沒喝酒,是因為我們太忙了,我們把時間排得滿滿的,繃緊的神經,讓自己活得很拘束,很緊張,大腦守著你關心的事情,已無力再去感應外在的事物了。更重要的是,感通需要一顆開放的心靈,我們常常封閉自己,不關心自己,不關心別人,不關心環境,活在自己的圍城,高高的城牆阻斷了與外界的聯繫,當然就失去了感通的能力。
感通的直覺,會豐富我們的生活,是我們快樂的泉源,如果我們會覺得人生很無聊,日子過得索然無味,那肯定就是我們失去了直覺的能力了。前面我們提到莊子,他是一個無處不與萬物感通的人,有趣的是,這種白天能與萬物感通的人,晚上做夢也能做出和萬物感通的好夢,莊子白天能和魚溝通,晚上就可以和蝴蝶感通,做夢變成蝴蝶,自由自在的飛翔,就可以跟大樹感通,聽大樹講無用之用的道理,甚至可以跟死人的骨頭對話,讓骨頭告訴他死後的快樂生活。白天開心,晚上也自在,一天等於當兩天用,活一輩子等於活兩輩子,快樂CP值這麼高,難怪他的人生能過得如此逍遙自在。
讓自己做一點改變吧,或許今晚你就會有一個好夢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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