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:《長日將盡》於1993年改編為同名電影。
我們見面,常會脫口問一句,最近在忙什麼?好像忙是我們的本分,每個人就必須要忙才對。的確,我們好像每天都很忙,只是認真想一想,我們到底在忙什麼?我一定要這麼忙嗎?可能我們自己也不清楚。
美國作家梭羅(Henry David Thoreau)說:「光忙是不夠的,螞蟻也很忙。我們必須自問:我們在忙什麼?」
曹雪芹也從一個「忙」字點題,帶我們看到生命的荒唐,直擊生命的痛點。原來我們忙得悲喜千般,卻只是一場偏執扭曲的荒唐夢,但我們何曾自覺?他在自題《紅樓夢》的詩中說:「浮生著甚苦奔忙?盛席華筵終散場。悲喜千般同幻渺,古今一夢盡荒唐。漫言紅袖啼痕重,更有情痴抱恨長。字字看來皆是血,十年辛苦不尋常。」曹雪芹花十年的光陰,藉愛情故事,訴說真假人生,講得隱晦,說得沉痛,唯恐世人不解其苦心,以詩詞點題,希望大家能用心參悟,得到他想表達的人生真味。「滿紙荒唐言,一把辛酸淚!都云作者痴,誰解其中味?」反覆提醒,可謂用心良苦。
不同於曹雪芹藉愛情故事點題,《三國演義》藉追逐權力的英雄來說明這個道理,三國是英雄表現的舞臺,捲起千堆雪,眾英雄們忙得鞠躬盡瘁,忙得嘔心瀝血,羅貫中看似對英雄的讚嘆,但卷頭詩卻是對那些忙於追逐權力的人,感到無比的惋惜,詩云:「滾滾長江東逝水,浪花淘盡英雄。是非成敗轉頭空:青山依舊在,幾度夕陽紅。白髮漁樵江渚上,慣看秋月春風。一壺濁酒喜相逢:古今多少事,都付笑談中。」他們耗盡一生的力氣,得到的卻是「是非成敗轉頭空」,像滾滾東流的長江水,徒留漁樵茶餘飯後的談資,讓人不勝唏噓!
我們會一頭栽進去,忙得不可開交,過著不知晨昏的日子,或許我們從來沒有仔細思量,人生要的是什麼?懵懵懂懂的就被推上競爭的舞臺,為的就是要出人頭地,為的就是要得到世俗價值的肯定。唐朝沈既濟的《枕中記》,敘述一個投宿旅店的盧生,向店主大談什麼才是合適的人生,他說讀書人必須建立功名,出將入相,不愁衣食,聲色滿前,光宗耀祖,才算是不虛此生。此時店主正在蒸黃粱,他給盧生一個枕頭小睡片刻,盧生做了一場富貴大夢,經歷了一生的榮華富貴,直到老死。醒來的時候,店主的黃粱都還沒有蒸熟。沈既濟用快轉的鏡頭讓我們看到我們期待的人生,竟是如夢幻泡影,紮紮實實的給了我們一記當頭棒喝!
我們多麼期待能像盧生一樣,能事先演練人生,提早醒悟,但千金難買早知道,雖然智者不斷提醒我們,但有幾個能參透?我們常常需要走過才知道,但可惜的是,人生不能重來,常常知道時已經太晚了。日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石黑一雄的巨著《長日將盡》,敘述一個忠心的管家史蒂文斯,一生為了扮演好管家這個角色,壓抑自己的情感,希望以無私的奉獻來達到事業的高峰,所以對父親的過世泰然自若,對女管家的愛情告白不為所動,自認為這是一個管家的典範,這樣扭曲的人生,直到晚年,才猛然驚醒,發現自己的堅持是多麼的可悲,但為時已晚,長日將盡。
我很佩服宋朝理學家程顥、程頤兩兄弟,他們小時候拜師大儒周敦頤,周敦頤問他們想學什麼?他們異口同聲說要學「臨終免於一嘆」的學問,這麼小就知道要學不後悔的學問,相較於「大惑終身不解」的多數人,能不讓人佩服嗎?
只要知道自己忙什麼,那麼忙不忙就不是問題了,甚至很忙也不覺得忙,忙得心甘情願,忙得開心。下次再碰到有人問你最近忙什麼?我想你的回答一定是斬釘截鐵,一定是語氣中充滿了希望與熱情,而不會敷衍帶過,甚至語帶無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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