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小學五年級,因為還不知道政府要改成九年國民義務教育,為了能考上一所好的初中,父親幫我轉學到鎮上一所國小就讀,這一年我碰到一位終生難忘的恐怖老師。
他是一位中年男老師,我從沒有看過他的笑容,他每天都會打人,而且幾乎每一堂課,不管什麼課,連一場躲避球賽,他都會站在那裡,只要你接不到球,或跑慢一點被打到,或丟球卻被對手接到,都逃不過他的巴掌。
有一次,全班被打,坐我旁邊一個瘦小的同學,他是我同村莊的小孩,我們一起轉學過來的,他又瘦又小,身上幾乎沒有什麼肉,當他被老師拿著板子重重地打了下去時,雙手再也抬不起來,馬上緊急送醫,那天以後,他就不再來學校了。也從那天過後,下課回家的六公里路程,就只剩我一個人孤零零地騎著腳踏車回家,我很想跟他一樣,也不要來上課了,但是我沒有這個勇氣跟父親說。
又有一次,一個有兩顆水汪汪大眼睛的同學被叫到講台上打,每打一下,他那水汪汪的眼睛就緊盯著老師,我感覺到他很害怕,但老師以為是在瞪他,就繼續打,這個同學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被打,還是一直盯著老師,當時,我心裡痛苦到了極點,我知道他們之間的問題,但不知道要怎麼收拾這個局面,我很想大聲地跟老師說,他沒有瞪你,他很害怕。我也很想跟那位同學說,不要再看老師了,好嗎?
還有一次,數學課有一道題,全班都不會,老師氣得把粉筆丟向同學,然後甩門走出教室,騎著他停在走廊的腳踏車回去了,全班每個同學端正地坐著,沒有一個人敢動一下,教室裡安靜地快窒息了,那一個小時,我心裡有一種山雨欲來的恐懼,我不知道等一下會發生什麼事情,他會回去拿棍子嗎?他等一下回來會不會暴跳如雷?我心裡翻攪著,氣有一點喘不過來,直到聽到剎車聲,他走進教室,叫我們下課,我才鬆了一口氣,但已累到說不出話了。
這樣的日子,日復一日,我懷著恐懼的心情上學,懷著疲憊的心情回家,我不知道我學到什麼,我只知道我每天都很害怕,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,也不知道向誰傾訴,我很無助。
慶幸的是,隔年政府就宣布了九年國民義務教育,不用再考初中,我才又回到原來的國小就讀,一年的求學噩夢終於過去,我還清晰地記得,那一天背著書包重返原來國小的那一幕,我幾乎是用跳的走進校園。
轉眼間,五十年的光陰過去了,心想,如果人生可以重來,我會不會勇敢地拒絕這個老師?會不會勇敢地跟父親說出我的恐懼?我想應該不會,對一個只有十一歲的小孩子,我知道我做不到,因為我不知道怎麼做,我也不敢。
如今,教學現場已不可能有這種老師了,但我們要問,我們小孩的心裡是否還有我們沒有察覺的恐懼?如果我們能體諒一個小孩子面對恐懼的徬徨和無助,是不是應該好好疼惜我們的小孩,還給他們一個沒有恐懼的童年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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